从记事起,我家的墙门外,有一条石板路,穿过石板路,距墙门仅有几米的地方,有一株偌大的香樟树。而它的脚下,便是闻名遐迩的东钱湖。
因为我家周围树少,所以对它印象尤为深刻。那时候,这株树,树繁叶茂,如云一般的树冠,将旁边的小屋掩去一半。也许是可望而不可及。平时里,很多鸟儿喜欢来此栖息筑巢,若是到了夜里,叽叽喳喳,更是叫个不停,俨然成了它们夸炫的乐园,羡煞路人。远远望去,粉墙黛瓦,自成风景,孰不知,也让我收藏了一颗乡愁的种子。
对于这株树的来历,只知道是我家的,但不知是谁种的,是爷爷抑或父亲。对此,我从来没有开口问过,但丝毫没有影响我,对其怀有说不出的亲切。每当放学回来,我还未到家,便远远看到高高的香樟树。如果到夕阳下山的时候,家家户户的房顶上,冒出来袅袅的炊烟,将这里装扮得颇有几份诗意,仿佛一幅天成的暮色乡村画。
也许那里土地肥沃的原因,那株香樟树一直长势喜人,直径有大口碗那么粗,就像二十岁的小伙子,正生机勃勃,浑身充满活力。就这样春来冬去,它默默地屹立在那里,似乎陪伴我一起成长,让我的童年多了份快乐和憧憬。
那时候,夜幕降临,当月亮悄悄地爬上树梢,让我乐此不疲的捉迷藏游戏上演了,邻近的小伙伴准时来到湖畔,随之,自发会分为若干组,每组为6、7人,而那株樟树往往成为我优择的隐蔽体。当远远传来对方高喊:“躲好了没有,”自己立即扭转身,飞一般跑到那株香樟树下,小脸紧紧的贴住黝黑又粗壮的树根,双脚蹲下,蜷缩着身子,屏住呼吸,一动不动,半个脑袋躲在树后,半个脑袋还露在外面,就像一只澳洲傻头傻脑的驼鸟。
月光,既是最好的通心物,又是最坏的泄密者。这时候,同伴踮着脚尖,顺着一地雪亮的月光,蹑手蹑脚,已经走到我前面,突然大声说:“我就知道你在这里。”可想而知,这样毫无技术含量的躲藏,自然被眼明手快的同伴发现了。至今想来,让自己非解的是,怎么会傻到这种程度,什么地方都可以选,却偏偏要躲在这样易知的地方。
因为那株树所处的独特位置,同我的故事也自然多了。那时候,村里船多而桩少,而我家有株系船的樟树,可以说所幸之至。
我家是居民户口,可是有一条小船,这是父亲搞第三产业用的。父亲习惯在下班后到湖中捕鱼。每当此时,父亲一手拿起渔具,来到那熟悉的船上。随着我解开船绳,船像离箭般向江心驶去。捕鱼归来是一件期待的事,待到父亲划着小舟,悠悠的到来,我接住父亲扔过来的船绳,把船绳牢牢地栓在树根上,也似乎系上了我的心。
就这样,在它的默默注目下,我也一点点成长起来,不过,我幻想着有朝一日,我能像它一样,长成参天大树。可惜的是,不知为什么,父亲竟然伐掉了那株树。若非如此,想必如今早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大树了。据父亲说,那株树锯成几断后,足足做了四只樟木箱,可见那株樟树何其之大。
过去,宁波地区有不成文的风俗,女儿出嫁时,必然陪上几只高档的垫箱。而香樟树是做箱子的上佳材料,不仅能让藏着的东西不霉,而且本身还能永保不蛀,听父亲如是说的。那天,听说樟木箱做好,我怀着好奇的心情,立即奔到去验证,只有几只木箱赫然放在那里,油漆一新,还泛着淡淡的奇香。不料,当我打开盖子,头还没有低下,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面而来。虽然,里面空空然,一点东西也没有,但仿佛让人置身于百花丛中。从此以后,我对香樟树的无敌香味,置信不疑了。
如今,每次我来到老家,除了陪伴父母唠嗑外,更喜欢独自在老房边溜达,似乎想寻找从前的味道,但看着已经大变样的一切,缄默不言的自己,心里唯有涌起莫名的惆怅。
树犹如此,情何以堪。其实,很多事情同它一样,在与不在,并不重要,重要的是,究竟给了你多少美好的记忆,就像曾经看过的曼妙风景,纵然是随风飘去,可依旧会乘梦而来,鲜活如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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